用细节彰显真情(亲情篇)
穿过彩色毛线的母亲的手
古人说,女子的手指,宜将斗草寻,宜把花枝浸,宜将绣线匀,宜把金针纫,宜操七弦琴,宜托腮边玉;更有“金凤花开色最艳,染得佳人指头丹”的诗句。而母亲青春不在,手早已失去了这等雅致了。
记忆最深处,母亲似乎总留着干净的长指甲,在阳光的照射下,泛着异常美丽的光芒。
小小的毛衣静静地躺在衣柜的角落里,它们是母亲心灵手巧的见证。那时母亲还很年轻,我还只是一个小小孩,母亲的手可以织出美丽的毛衣,我也很爱穿。灵巧而柔软的手在织针间舞动,流畅的动作,闪着光的金属织针,彩色的毛线,一点一点变长的毛衣,都令我神往。曾经希望我也有这样一双手,让毛线从我的指尖开出花来。
不知从何时起,母亲不再织毛衣了,家务占据了她大部分时间。即便如此,母亲仍然抽出时间检查我的作业,指导我的功课。我盯着母亲的手,看她写出的字还是那么娟秀,但是手背已不似当初的光滑。
后来,家里做大扫除,我把旧衣服和偏小的衣服都清了出来,想把它们扔掉。母亲走了过来,拣出几件很小却格外精致的毛衣,拿在手上摸了摸,带着点羞涩地说:“把这几件留下吧,以后看到了还可以回忆一下过去的时光。要是还能再织一件给你就好了……”我本想说有什么可回忆的,但听到最后一句中夹杂的遗憾,于是点了点头。经历了若干事,我才明白那句话的所指。
美丽的手奈何不了时光,沙漏一刻不停,匆匆流逝。母亲的手越来越干燥,不再如当年的光润灵巧。看到母亲数次在针线活中被针扎上,缝出几乎可以被成为“卧蚕”的针脚,看到母亲在用502胶粘合我心爱的笔筒时,不小心将手指也粘在了一起……这些事告诉我,母亲老了,手也光鲜不再。
母亲的种种光芒早已被时光带来的灰尘掩埋,她普通了太久,黯淡了太久。想起张晓风在《母亲的羽衣》中的那段话:“哪一个母亲不曾是穿着羽衣的仙女呢?只是她藏好那件衣服,然后用最黯淡的一件粗布把自己掩藏了,我们有时候以为她一直就是那样的……”
在光阴的缝隙里,我怯怯地目睹母亲的手光鲜不再,心里涌起的是毫无着落的空荒!
久违的秋雨,在窗外痛快地下着,红泥小炉,一缕轻烟。一支笔,一痕卷皱的心迹,在滚烫的叙述中渐舒渐展。
外祖母,天堂的路好走吗?
外祖母去世约莫有四年了,可现在想起她来,眉眼清晰地依旧如昨日曾见。
外祖母生前很爱把手重重地按在我的头上,那样用力,仿佛倾注了全身力量;然后再用力向后“抚摸”。我不知道她那样用力的动作能否称为抚摸。那般粗糙的手,全是老茧,像一块用久的抹布,扎得短发的我生疼,因此我心中不满的苗子也开始潜滋暗长。
但是外祖母做的红烧肉好吃极了,所以我心中的不满就常常被遗忘了。红烧肉固然好吃,但做起来却费时费力,大约要四个小时。要做红烧肉时,外祖母总是亲自到市场,挑选上好的五花肉,回家后把它们切成精致的小块,先在滚水里过一遍,再放入砂锅里,加入各种各样的作料,用小火满满的煨。
所有的事都由外祖母一个人完成,她不许旁人插手。接下来她便会搬个小凳子坐在火炉旁,拿把蒲扇慢慢地扇着。阳光洒在她的脸上,洒进她的皱纹里,她不笑,你却能从她的脸上看到满满的幸福。
四个小时后,红烧肉就烧好了。未见其物,先闻其味。纯真的肉香与各种作料的香味飘入鼻中,谁都禁不住要垂涎三尺了。那满满的一晚红烧肉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红油,褐红的肉浸在香甜的汤汁中,每块肉上都好像裹着一层层晶莹滑润的膜,每一块肉都好像在炫耀着它的美味。
每次做好红烧肉我总是第一个吃。由于煮的时间长,那软软的红烧肉入口即化,细细的肉丝绕在唇齿之间,好像是肉丝在搅拌舌头,而不是舌头在搅拌肉丝。五花肉里面肥的部分已经被熬掉了,变成薄薄的一层膜连在瘦肉之间,更增加了瘦肉的韧性。有些肉被煮得松散了,肉丝间渗着汤汁,轻轻一咬,汤汁随着肉丝滑到口中,香气蔓延整个口腔。肉吃完后,汤汁我也不放过,浓浓的肉汤滑而不腻,口感极佳,咸中掺香,香中带甜,三种味道掺和在一起,变成一种从未尝过的鲜美味道,咽下去,仿佛食道、胃里也长满了味蕾,还能一直感受到阵阵香甜呢。
每当我吃得稀里哗啦时,外祖母总在一旁笑着看我,双手绞着围裙,嘴笑得咧到耳根,满脸的沟沟壑壑也愈加明晰起来,又伸出她那“抹布”手想要摸我的头。我一缩,她的手落了个空,便尴尬地闭上嘴,转身进了厨房。
外祖母,现在你走了,我才明白,你抚摸我时为何那样有力,你做的红烧肉为何那样好吃——那全是你对我满满的爱。这是你独特的传达爱意的方式啊!天知道,我有多后悔,我多想再吃一吃你做的红烧肉,哪怕一口也好;我多想再让你用力摸一摸,哪怕一下也好;我多想再看看你,哪怕一眼也好。可是没有“哪怕”了,只希望来世我还能做你的孙女,吃你做的红瘦肉,享受你的抚摸,和你一起在夕阳下的小炉旁,轻轻摇着蒲扇。
哦,我要将红烧肉的香味,永远地留在自己的生命里。